拂晓刚过,济州郡的街巷还来不及热闹起来,一辆马车已经晃晃悠悠驶出了北城门。
车外的街景随着驶离城门消失不见,官道两旁渐渐多了葱葱树木和灌草,放眼望去只有深深浅浅无尽绿意。
青青放下车帘,看向闭目养神一言不发的陈衍,悄悄撇一下嘴。
这纨绔嘴巴坏,却生得好样貌,自打露了脸就再不打算遮掩起来,即使闭上了眼也依旧俊美。
陈衍为何不再易容的道理一想就通,广陵王府盘踞江南多年,即使朝廷不喜,始终想要削藩,但该有的尊重一丝一毫都不能少。
无论先前是谁几次三番想要刺杀他,如今他这样大剌剌露着脸,光明正大地上京,即使还有人不死心想要他性命,朝廷都不得不捏着鼻子明里暗里保护他。
否则陈衍真死在了江南之外,一方经营多年的藩王之怒可不是好平息的。
不过这样说来,陈衍大可早早就摆明身份上路,先前又何必乔装易容掩人耳目呢?
她陷入思绪,目光却还停在陈衍面上,闭目养神的男人敏锐地感知到被注视,睁开眼看过来,眉梢微挑,“怎么?”
这背后必然牵扯到广陵王府与朝廷的拉扯,青青却早打定主意远离这些是非,张口便想糊弄过去。
然而脑海中不期然又浮现婆婆曾经说过的话,以及那夜林间,陈衍提起已逝王妃时的神情语气。
她略一犹豫,到底没按捺住心底的好奇,“既然挑明身份就能平安无事,世子早前何必隐秘行事?”
陈衍眼神一动,视线从她面上划过,落在自己膝头,遮住眼底的思索。
这丫头比他以为得更聪明些,不多时就想通他为何再不易容乔装,兼之她习得的那套宫礼,无不昭示教养她长大的那位婆婆身份存疑。
或许与宫中有牵扯......
沉思的男人眸光一闪,重新又看向青青,“七月廿一乃是万寿节,今年是皇帝逢九之寿,按例要大办,我此番入京,明面上便是代父为陛下贺寿。”
明面上,青青捕捉到这个词,一时没有接话。
“不过想必你也知道,藩王及世子无诏不得离开封地,何况进京?”
陈衍抚了抚平整的袖口,“难得光明正大入京一趟,我本打算先不暴露行踪,悄悄地办些事情。”
没成想出师不利,连江南的地界都没出便被盯上了行踪,还差点引来杀身之祸。
青青替他补上没说出口的话,心下有些明悟,怪不得茶馆刺杀之后,陈衍愿意带她同行,恐怕那时就已经意识到自己身份暴露,才想着带上她来做戏。
真是失策!
想明白这一桩,她再一次感到一阵懊恼,早知道背后牵扯到朝廷与藩王的纠葛,她宁愿独自担惊受怕两个月,也不会和陈衍同行。
可惜如今说什么都晚了,才几日工夫,她竟也算和这位金尊玉贵的世子同生共死过一遭,便是想脱身也没法撇清干系了。
好在这一路她始终没暴露过长相,青青的指尖不由落在身旁的帷帽上,只要顺利进京,再找个合适的时机溜走,日后也没人知道随侍广陵王世子一路的婢女就是她。
这样想着,她禁不住露出一点轻松笑意,下意识抚了抚前襟,隔着衣衫触到凹凸不平的轮廓,才感到一阵心安。
婆婆交待她带上的玉佩和玉簪如今都被青青贴身带着,金银之类的身外之物可以丢,这两样是万万不能丢的。
旁边的陈衍注意到她的动作,神色不动,别开眼去。
*
摆明车马之后,路程果然平静顺利许多。
接下来的三日,除了夜间在沿途的城池找客栈休息,一行三人再没碰到阻碍。
这夜,抵达鲁地与冀州交界的安德后,有人敲响了客栈房间的门。
青青才洗漱过,正坐在桌边擦拭长发,陈衍靠在床头看书,听到动静抬眼望向青青,示意她去开门。
自打说破身份,这人使唤她越发的熟练,明明刚开始还说不需她伺候。
青青按下心中不忿,起身拉开门,她原以为是出门办事的林三,谁知门外站着的是个面目遮挡得一丝不漏的矮壮汉子。
青青吓了一跳,不由退后两步。
那汉子看她一眼,却没搭理,径自越过她进了屋来,一见床边神色平静的陈衍便咚的跪了下去,垂着头告罪,“杨巡特来向殿下请罪。”
深夜求见,还遮得这么严实,恐怕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,而且一上来便下跪请罪......
青青若有所思,见陈衍没接话,心知自己是外人,便自觉退出门外,替他们合紧了房门。
陈衍养尊处优惯了,一路住的都是客栈上房,房间宽敞华贵不说,门板也厚实,门一闭上,里头在说些什么就再也听不见。
已是深夜,上房又没什么人住得起,周遭一片寂静。
青青在门外静立片刻,忽然皱起鼻头,嗅到什么味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