站着一个女孩。
女孩穿着一条藏青色牛仔裤,黑白相间的连帽毛外套,头顶倒扣一顶黑色棒球帽,露出精致的小脸和几缕细碎的刘海。有风吹过,她背后的香樟树在雨中吱呀作响。
女孩身后站着的是王贵兵,替她打伞。
女孩是纪灵。
纪灵双手兜袋,默默地看着张云起,她忽然就感觉好久好久没有见面了,他瘦了,瘦了好多好多。
她招手:“嘿!”
张云起看见了她,在雨幕中停下脚步,随后快步走到女孩面前,笑着说:“其实你不来找我,我也会去找你的。”
纪灵也笑:“我饿了。”
张云起道:“上车。”
奔驰离开市办公大楼,来到市一中后街的一家米饺店里。
和三年前纪灵第一次带张云起来这里吃米饺时一样,米饺店还是原来的那个样子,不大,二十来平米,没怎么装修,石灰粉刷的墙壁多处皲裂,房梁上缠挂着蜘蛛网。老板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奶奶,皱纹交错的脸上带着说不出来的慈祥。
两人找了个位置坐下,张云起对那位老奶奶说:“老板,要两份米饺,我那份要多放点辣椒,她那份不放。”
话音刚落,这时候米饺店门外忽然响起车子鸣笛声。
张云起扭头看见门外出现一台桑塔纳,马史和小武从车里走了下来。
马史朝着张云起点点头。
张云起扭头对纪灵道:“我出去一趟。”
纪灵点头。
张云起起身出门,纪灵看见他从马史手里接过一叠厚厚的黄色纸皮袋,三个人站在街头聊了几句,马史便和另外一个青年驱车离开。
张云起转身回来,恰好米饺也煮好上了桌,他坐下后拿了双筷子对纪灵说:“考完试了么?”
“嗯。”纪灵点头,吃了一口米饺:“昨晚我找了你好久。其实大家都很担心你。尤其是…初见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张云起埋着头往嘴里塞米饺,声音里没有多少情绪。
眼下的时局,这个少年人又如何能够去儿女情长家长里短?倘若不能涉险过关,且不说张家将陷入万丈深渊!江川也要迎来一场大地震。还有联盛集团的那数千名职工,龙湾镇、云溪村数万农民的生计,已然如千斤重担般压在了他的肩膀上。
他三下两下把一大碗米饺干的精光,扯了一张纸擦了下嘴巴说:“我要去一趟里津。”
“我爸在江川。”
“我要见你妈。”
“好!什么时候走。”
“等你吃完米饺,连夜去。”
“这么急?”
“我没时间了。”
“老板奶奶,打包!”
张云起掏钱买单,等老奶奶把纪灵没吃的米饺打包好后,两人钻进车里。
张云起一脚油门,奔驰劈开夜色下的江川雨幕,朝着省城里津市的方向呼啸而去。
车子穿过象嘴路,途径江川市第一人民医院的时候,纪灵张了张嘴,最后还是忍不住说道:“你妈妈住院了。”
“我知道,你在这等我。”张云起踩了脚刹车,在停下来的车子上,他望着窗外坐了大概10秒钟,推门下车。
他一路穿过市一医院大堂,上楼,来到消毒水味弥漫的走廊上。
走廊尽头的病房内,是空洞的白色。
除了被绑架至今下落不明的春兰和行踪不定的张云起,张家全家老小全都在这里,气氛是极低沉和压抑的,张妈躺在病床上,面无血色,干裂的嘴巴一张一合,谁也听不清楚她在念叨什么;秋兰红着眼睛不住地对张妈说云起和春兰会没事的;张云峰和牛奋蹲在病房门外沉闷地抽着烟。风雨飘摇的张家,显然已经走到了崩溃的边缘。
只是就在这个时候,蹲在门外抽烟的张云峰和牛奋两人忽然就呆了一下,然后迅速站起,看着从走廊尽头走过来的张云起。
等到张云起出现在门口的时候,张妈已经一声不响地从床头坐了起来,她静静地端详眼前的儿子,才几日,已经瘦了一圈。
就这样不知道过去了多久,这个老人忽然朝她的儿子摆了摆手,说:“你去忙吧,老三,现在不是你操心这个家的时候。”
张云起张了张嘴,他的声音像是喉咙深处发出来的:“妈。”
张妈怒道:“我死不了!就算死了也不要你管顾,大胆去做你想做的事!”
张云起低了下头。
他转身,大步离开病房。
等了片刻,张妈才从病床上踉跄地爬起来,被秋兰搀扶着走到病房门口。
门外走廊的尽头,有一盏吸顶灯,将张云起的身影映照在灰白的地面上。张妈就这么看着地面上的那道身影,她枯槁的手指死死抓在门沿上,但没有动,没有发出声音,一直等到那道身影彻底消失在转角处,这个老人,老泪纵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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