显然,门仆连“乡试”二字都没听懂,但“学子”他倒是听明白了。
他探出头,清点了一下他们的人数后,便把门缝开大了些,冲乐无涯伸出手。
乐无涯心领神会,奉上牛皮水袋一只。
门仆开着门,匆匆地走了。
再回来时,一整只牛皮水袋都被他灌满了,还附赠了三个冷硬的烧饼。
他摆手道:“快走吧。我们村……近来不太平。别在这儿歇脚,快走。”
说着,沉重的大门再次在三人面前闭合了。
望着手里的烧饼,乐无涯良久无言。
按理说,他该赞一声“民风淳朴”才是。
闻人约问:“要再找其他村民问问吗?”
乐无涯一摆手,将烧饼分给了他们,一马当先地往前走去。
而在他们离开后,从杭家宅院拐角处的阴影里,无声无息地冒出了一颗头来。
紧跟着,又有第二颗、第三颗。
在月色映照下,这幢幢鬼影的手里,都握着一把磨得锃明瓦亮的柴刀。
……
乐无涯沉默着快步向前,口里咀嚼着冷硬的烧饼,脑海里颠来倒去的交织着只言片语。
齐五湖说,与兴台相邻的布打、安泗、隰乡三县,土地贫瘠,地处险要,没有钱搞防务,所以三个县的县令才屡屡跟邵县令为难。
刮脸匠说,邵县令清贫,连荷包上都打着补丁。
众多村人说,邵县令乃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,让苦哈哈的殷家村村民过上了好日子。
这其中蕴含着的种种怪异,归结起来,其实只有一个字。
钱。
搞防务,要钱。
雇佣好的乡勇,要钱。
锻造统一的制式好刀,要钱。
种药要钱,施肥要钱,把药材从深山老林拉出去贩卖,也要钱。
邵文赋若是个富庶人家出身,甘愿为百姓散尽家财,那倒好了。
偏偏他过得甚是清苦,洁如水、廉如冰。
这样的一个人,哪里来的这么多钱,只在三年光景里,把一个乱象丛生的兴台县整治出一个人形来的?
乐无涯吃完了一整只烧饼,又一气灌下凉水,像是一只警醒的野兽,一边默不作声地为自己补充体力,一边带着二人且行且停,一会儿抬头观月,一会儿俯身嗅泥,眼看着距离殷家村村落越来越远,向更加荒僻的山内走去。
他看似走得漫无目的,但项知节和闻人约谁都没有发出疑问。
人行于世,必有痕迹残留。
村人耕耘,挑担荷锄,自然形成了一片较为平坦的道路,蜿蜒着向一处山坳而去。
在夏虫唧唧的鸣叫声中,乐无涯三人披星戴月,追迹而去。
乐无涯打定主意要去看看,能让小小的殷家村三年暴富的,到底是什么名贵中药。
峰回路转间,月色之下,陡现迷离胜景——
灼灼的红色花朵,犹如烈焰,焚遍整个山坳。
妖色烘烘,东风摇艳,婀娜款摆,让人望之欲醉。
乐无涯的心却猛地跌坠了下去:“这是……阿芙蓉?”
炼生鸦片所用的阿芙蓉。
此物是温柔乡,亦是杀人剑!
忽的,一阵凉风自乐无涯颊侧掠过。
笃的一声闷响,一柄羽箭没入他身侧的石棱,箭尖楔入石身三寸有余!
不是人射出的箭。
是架设好的弩箭!
乐无涯放目四野,只见有七八个身影,已向他们包抄而来!
是土匪?
是土兵?
……还是村民?
管不得是什么人了!!
神色震动之余,他第一刻想到的,是身边的两人。
小六有匕首,有暗卫,虽不知道这暗卫此时身在何方,但他至少有人庇护。
他一把将羽箭拔出,塞到闻人约手里,厉声喝道:“避箭!跑!分开跑!”
言罢,他一头滚入了那灿烂如许的毒花丛中,踩出一地落红,朝最危险之处疾奔而去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