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股热流从脚底蔓延到四肢,温暖如同寒冬腊月跳进温泉池中,一寸寸肌肤被水流温和的抚慰,又好像还没出世的婴儿,在母亲的羊水里面,优游自在。
章驰闭上眼,感觉到从飞机上睁开眼睛,到现在以来,前所未有的放松。
毛孔舒展,呼吸加速,额头冒出薄汗。
她完全没有了饥饿、疲惫。
鞋子很硬,她的脚被磨破了。
手指前几天挖矿的时候受过伤。
打架的时候,脚腕扭到,乌青还没消退……
热流于是往她感应到部位涌去,自下而上,不辞幸苦地灌注、修复,直到所有的异样消失,它们流向下一个部位……
从脊髓汇入头部的时候,章驰听见了一个声音。
不知道从哪里传来,又轻又软。
“还要,还要,还要……”
“不够,不够,不够……”
如同传闻之中女妖的歌声,在漫无边际的大海上来回游荡,将船员带往未知和诡谲的深处。
她沉醉到一半,赫然惊醒。
眼前是刘科斯正在失温的尸体,脖子上面还插着一根螺丝针。
章驰走过去,将螺丝针取下,打开水龙头,一点点搓洗,对着镜子,她看见了自己的脸。
满脸都是溅出来的血。
低下头,衣服鞋子,全都没有幸免于难。
收回目光,她发现自己手指上的挫伤已经完全消失,章驰挽起裤脚——
脚腕上没有乌青。
脱掉鞋子——脚底板有一层薄茧,但是没有任何擦伤和水泡。
刚才的一切都是真的。
她身体体力非常充沛,甚至比打架之前还要充沛,但没由来的,她觉得疲惫,想找个地方坐下。走到床边,又想起来自己满身都是血,于是退回来两步,坐在了地上。
就在刘科斯右手边,腰际的位置。
死不瞑目的眼睛仍然停留先前在斜往下的方向,正好将章驰给盯住,怪瘆人的。
于是章驰伸出手,把他的上眼睑拉了下来。
他胸前的标牌写着902,上衣口袋里搜出一根烟,别的什么都没有了。她目光瞥到902的后脑勺,响起刚才他倒地的声音——
非常清脆,一点也不沉闷,不像是骨头砸在地上,而是——某种密度极高的金属,在半空中做完加速度,响得非常迅速,惊人的洪亮。
章驰试图将902翻过来,她以为自己会非常吃力——毕竟他的身高不低,肌肉含量高,体重大概超过她至少一倍,但是意外的,除了体型限制了她的动作尺度之外,902在她手里轻得好像一块不足30kg的石头。
她对于重量的感知第一次失去了准绳。
在此之前,她可以确认这个世界的所有人和物质都遵循同样的物理规律,在矿洞作业的时候,矿石的重量和独轮手推车的重量都没有偏差,棉花很轻,棉线很轻,工具,淋浴间的香皂,所有的日常用品都保持着它们应该有的重量。
难道是902的身体有问题?
他经过某种改造,身体体积不变的情况下,体重极端的下降。
章驰思索片刻,站起身走到床边,弯腰将金属管抓紧,缓缓往上举——
没有任何困难,轻轻松松抬离了地面半米。
金属床的重量也变轻了——
不,准确的说,是她出了问题。
章驰缓缓放下金属床,对准地面被灰尘排挤出来的圆孔,接着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。
皮肉细嫩,连一点茧子和伤口都没有,比她来这里的时候看起来更养尊处优。她忽然意识到一个可怕的事实——
如果这具身体可以在每一次战斗之后修复,那么她几乎不可能从自己身上找到任何从前的痕迹。
每一个人都应该有痕迹,常年握枪的人虎口长茧,弹吉他和贝斯的人指腹长茧,常年握笔的人无名指关节衔接处长茧,跳芭蕾的足尖长茧,短跑的人小腿肌肉发达……
身体的每一处伤口,肌肉的撕裂和重新生长,都是一种习惯的反馈。
章驰发现自己的判断又一次出现了偏误——
她以为“自己”至少是个社会的文明公民。
她身上没有纹身,不像加入过帮派,也没有很多伤口,不像在街头讨生活,还有非常秀气的手指,看起来没做过什么粗活。最合适的身份,就是一个吃穿不愁的普通人——如果不太普通,恐怕也不会沦落到进这种地方。
等等,她在之前也跟改造人打过架,为什么偏偏碰到902的时候触发了这种修复机制?
是902身上有什么不同,还是说——
死亡是触发的必要条件。
章驰心头一跳。
她双手插进头发,冷静片刻,蹲到902身前,接着开始研究先前的问题。
902的后脑勺跟其他人没什么不同。如果非要说有什么问题,就是