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人隔着人潮也发现了崔衡的视线,他扬了扬细长的眉毛,琥珀色的猫眼中满是挑衅的笑意,他嘴唇微动,似是在用唇语告诉他,他们来日方长。
崔衡神色不改,心中却如临大敌,素有鬼才之称的谈青平竟投靠了邵焱?!
谈青平此人素有经天纬地之才,但却性情古怪且……没什么道德。
他在刚入仕时曾随军出征,当时大燕军队处于劣势,而谈青平却用一计扭转局势,但同时也让天下人对他的狠毒与卑鄙无耻都有了全新的认识。
谈青平先是让主将假意投诚,随即邀敌方众将谈和,一般人也只会想到请君入瓮再伺机杀之,可他却在和谈过程中安安分分没有任何一丝不轨之心。
而在和谈结束后,谈青平先是借着求和的名义送了一批战马,粮食等物做为求和的诚意,而问题就出现在这批礼物中,马匹以及粮食上都沾染了传染性极强的疫病,不足一月的时间敌军全军感染了疫病不攻自破,而那座城也被谈青平用一把火付之一炬。
战事赢了,可所用手段之狠毒却亘古少见,天下之人知晓后纷纷对其口诛笔伐。
主将军受不了舆论的谴责,引咎自刎,而谈青平作为出此计策之人受骂最多之人却一直活着。
事后,明面上他被皇上斥责一番,暗里却得了些嘉奖,可他的仕途到底是受了影响,一直在朝中领着一份闲差,别人虽不敢招惹他这位‘天下第一狠毒之人’但无形中的疏远与冷漠却最伤人。
后来,他罢官不做,归隐山林,再难觅其踪。
可没想到今日却又在邵焱的身边见到了他……
崔衡曾记得,谈青平离开前,他曾找他谈过一次。
他说,他知道世子有凌云之志,他愿做好风送他上青云。
他拒绝了。
谈青平太聪慧又太毒辣,他怕留他在身边终成其祸。
蓝基担忧焦急的声音打断崔衡的思虑,“侯爷,余下的事就交给他们做吧,我先带您回去处理伤口。”
蓝基一面说着一面又用浇过烈酒的白纱先简单地为崔衡处理伤口,直至浸满烈酒的白纱接触到崔衡鲜血淋漓的伤口时,他的痛觉仿佛终于回来了。
但这让常人难以忍受的疼痛却只是让崔衡皱了皱眉,他别开视线看向正在清理现场的人,沉声吩咐道,“让他们的速度快些,莫要耽误今日的婚事。”
蓝基处理伤口的手一顿,抬眸看了眼崔衡略显苍白的脸,随即很快低下头,微不可闻地轻叹了一声。
“是。”
蓝基并不是专业的大夫,但他跟在崔衡身边这么多年,对于外伤的处理早已是炉火纯青了。
可今日崔衡身上的伤却有几分不对劲,他的纱布已换过多回了,可血却一直未能止住,甚至伤口里面还泛着黑,他暗道一声不好,忙抬头道,“侯爷,这剑伤有古怪,似是有毒。”
“我们还是先回去请大夫来医治吧!”
崔衡却未答他,只是看向玉宁街的尽头,遍地的血尸早已清理干净,路面的血液先是用水冲刷了一遍,又铺上了一层实土与绿草鲜花。
他问,“蓝基,你有听到什么吗?”
清风拂过带来阵阵欢愉喜庆的锣鼓声,这声音越来越近,近到崔衡似是感觉自己的心都快要跳出来,又似是那天罗地网的乐声化成银丝拉锯着他的心。
他的面色因失血而显得极度苍白,眼圈却红了,天青色的长袍在风中摇曳,仿佛随时都要化作天边的一缕云随风去了。
蓝基咬了咬唇,道,“应是柳姑娘的迎亲队要到了。”
“侯爷,这剑上有毒,我们还是快回去吧。”
蓝基都快要急疯了,崔衡眼下的状态显然已经非常糟糕了。
若是再不走,不说这剑上的毒,便是这止不住的血也足以让崔衡流血而亡。
“再等等。”崔衡轻声说,“让我看她一眼。”
他说完自己也笑了,看什么呢?他怎么可能看得见她?他能看见的也只有一辆与他擦身而过的花轿。
蓝基瞧着崔衡微红的眼眶以及眼中氤氲的雾气,他似乎快要哭了。
这怎么可能呢?
他陪伴崔衡数年,从未见他落过泪。
崔衡支离破碎的声音散在风里,白到近乎透明的身子在风中摇摇欲坠。
“罢了,让我送她一程罢。”
此后,一别经年,山高路远,怕是再难相见了。
“侯爷……”蓝基哭着搀扶着崔衡的身子,在心里不断祈求柳姑娘的花轿快一点,再快一点。
咿咿呀呀,咚咚锵咚锵锵咚的喜乐声越来越近了,玉宁街的尽头终于出现一抹鲜艳的红,夺目的红……
崔衡紧紧盯着那抹耀眼到灼目的红,眼中期待有之,哀伤有之,悔恨亦有之。
空旷的街景与那抹红忽而虚幻扭曲起来,它们纠缠在一起,让他无法看清,霎那间仿佛天旋地转,喉间也涌上一股腥甜的苦涩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