风马旗猎猎，秃鹫在山谷云雾中盘旋。</br></br> 老其加拖着疲惫的身子，撑着膝盖昂起头，向山顶望去。</br></br> 离山顶不远了，他皴红的脸颊被冷风刮得铁青，重重吐着白气，裹紧掉毛的虎皮，像老树皮样的手紧紧攥着块圆石，再度开始攀登。</br></br> 他身上的瓶瓶罐罐哐哐作响，刀子斧头碰撞不停。</br></br> 小其加被累得双眼发直，脑袋被羊皮帽子捂得燥热，摘下帽子汗水升腾起一阵白烟，稍稍见风就冻得他打起冷颤，赶忙再戴好帽子，跟着师父往前走。</br></br> 终于，一老一小攀上山顶，老其加把今天捡到的圆石放在山顶，跪在终年不化的冰雪中虔诚跪拜。</br></br> 小其加拄着六尺猎矛在他身后站着，呆呆傻傻，看着师父祷告。</br></br> 其加的意思，是狗屎。</br></br> 和汉人习俗一样，贱名好养活，寄托了父母不希望孩子夭折的希望。</br></br> 老其加出生于四十年前的贡觉领地，年轻时在昌都的强巴林寺出家，因为给他剃度的堪布名为江白，所以他也叫江白。</br></br> 寺中日子清苦，每日干不完的杂活里，江白和尚最羡慕那些富家子弟有吃不完的糌粑。</br></br> 后来战争来临，为支援仁蚌巴与藏巴作战，强巴林寺三千僧人拿起兵器，与蒙古援军一同向雪区挺进。</br></br> 乌斯藏的混乱也是从那时开始，两个第巴、两个教派、两股蒙古援军，在高原深谷中杀得血流成河，所有的贵族、僧侣、平民与奴隶，都被卷进战争的泥潭里无法脱身。</br></br> 二十年战争，长得像一个人的一生。</br></br> 他在战争中还俗，娶妻生子艰难苟活，有仗打的时候家人就吃得多一点，没仗打的时候就勒紧裤带吃得少一点。</br></br> 大儿长大成人，为一口糌粑开赴战场也死在战场，小儿子出生即抵达彼岸被装进袋子挂在树上，妻子也因此难产去世，尸身随着河流消失得无影无踪。</br></br> 女儿被路过的军队不知抢到哪里，即使尚在人世，还不如阴阳两隔。</br></br> 江白和尚因为战争，成为贡觉土司的英雄其加。</br></br> 只是这面象征英雄的虎皮，与他在战争中失去的东西相比，微不足道。</br></br> 但战争却并未因此结束，当格鲁派的军队败给藏巴，康区的白利王再次掀起战争。</br></br> 老其加在黑夜里磨亮斧头和长枪，他满腔愤怒无畏无惧，战争无法再夺走他任何亲人，他以为战争必定能夺走他的身体，把他的灵魂送往彼岸与家人团聚。</br></br> 可他还是低估了战争的残酷。</br></br> 这次他失去了家乡，成了白利的人。</br></br> 白利王宽宏大量，对抵抗过他但放下兵器的勇士给予能养活一家人的优厚待遇。</br></br> 老其加有了吃不完的糌粑、穿不烂的衣裳和用不完的酥油，可世上再没有能与他分享这些东西的人了。</br></br> 就连捐给寺院或报答旧主都成了奢望。</br></br> 为他剃度的堪布寂得不圆，授予他虎皮的老爷死得很惨。</br></br> 老其加的年龄还在增长，力量正从这具身体中源源不断地流失，这令他感到恐惧且焦躁，时至此刻，他发现自己无法坦然接受抵达彼岸。</br></br> 他不知道自己的一生，除了学到一身本事害死一群人之外，还有什么意义。</br></br> 所以他找到了小其加，一个和他有相同名字、相似经历的战乱遗孤。</br></br> “阿爸，你不是说，仗不会打完？”</br></br> 老其加起身后，小其加问道：“为啥还要每天向佛祖请求战争停止。”</br></br> “我从不祈求战争停止，只祈求下次和平久一点。”</br></br> 老其加早就意识到，战争永远都不会停止，仗不会一直打，也不会一直不打。</br></br> 而生在战争中的小其加更是从记事起，就没见过和平的样子。</br></br> 两人在山上巡视一番，确定盖曲河另一边的山谷没有异状，依然飘起炊烟，这才走过艰难山路，回到半山腰的简陋帐篷。</br></br> 他们是白利军在山头的岗哨，自从两军隔盖曲对峙，每个山口都有像他们这样的人，遇事摇旗，隔几日就有人上山送来粮食。</br></br> 早在他们从后方向前线转移，就听说有一支代本军跨过盖曲，在丹巴庄园附近全军覆没。</br></br> 白利王很不高兴，在玛尔康发了大脾气，斥责贵族什么事都干不好。</br></br> 随后勒令全军各代本不准进兵，固守防线，把战争拖进第一场雪。</br></br> 但最近几天，驻守在高山上的老其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，后方军事调动愈加频繁，上山送粮食的人也来得更勤。</br></br> 就好像代本信不过他们一样，每天都派人上山询问对面还有没有炊烟。</br></br> 老其加问了许多次，终于在今天得到山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