晴昼宣和,雨霁尘歇,遥望碧天净如扫,赵承玦自崇文馆放堂,见三月里韶光明媚,又是逢十之日,步子不自觉就向着延昭宫去。
小石头昨夜归家,今早带了个纸鸢回来,此时跟在赵承玦身后,人虽还看着稳当,脚下已蹦跳起来,手上举着那板鹞筝子,念念叨叨,“殿下又是要往延昭宫去?那两位什么没有的,何必急急地送去,奴在摊子上亲看人家扎起来的,咱们自己留着玩罢。”
旁的皇子出行总是前前后后拥簇着数人,远瞧着如一群水鸟叽喳而过,而赵承玦身边却冷清得很,空无一人的宫道上,唯有两人的脚步声,是以小石头的声音贯穿于甬道中,格外明亮。
赵承玦猝然停了脚步,挑着眉毛瞪了他一眼,小石头扁了嘴,再不敢吭声,低头踩着赵承玦的落脚处,憋了须臾还是忍不住,小声嘟囔,“奴下次得了好东西直接送去宋大娘子处得了,别忙得殿下亲跑这一趟!”
“宋娘子亏待你了?”赵承玦实不耐烦听他牢骚,更见不得他议论宋照岄,“哪次你觉着得趣的,宋娘子没另制了送你,偏你这么多话。”
延昭宫即在近前,赵承玦在宫门一侧立住,扭头面向小石头,上上下下理了一番衣装,又问面上身上可有墨渍,四面都检查了,才端着身姿,翩翩入内。
“娘子快些!姜小娘子已作四幅了!”簪云挤在宋照岄一侧急道,皇后娘娘在內间睡着,几人只敢压着声音说话,只听那边姜怀音一面画,一面轻轻笑出声,“你甭替她急,你家娘子慢得很呢!”
“我们重质不重量,急甚”,宋照岄最后一笔稳稳落下,扬头笑道,“簪云来瞧瞧你家娘子这幅海棠,是否担得起胭脂微晕,珠缀重重?”
赵承玦入内时,殿内正铺了两张桌案,宋照岄与姜怀音各据一边,给新裁的绢帕绘花样子,簪云是自幼跟在宋照岄身边的丫头,与宫里的几人也极相熟的,小娘子们专心作画,侍女们却玩笑着赌起了快慢。
赵承玦本在一旁静静瞧着,一小宫婢瞥见了他,忙敛裙行礼,案后的两人也作万福,众人嬉笑着厮见了,宋照岄招手他过去,举起自己那一幅海棠春睡图,要赵承玦评点。
姜怀音也停了手上的画作,炯炯有神地盯着此处,只待他说出个所以然,便要他在二人间比较一二。
赵承玦细细品鉴一番,心下激赏,可一抬头,触到姜怀音兴味盎然的眼睛,知待会儿逃不过一劫,便斟酌说道,“古人云‘东风催露千娇面,欲绽红深开处浅’,宋娘子这幅浓淡怡人,春启露绽,风摇之态尽显,绣于巾帕上恐失了神韵,不若予了我,定装裱珍藏。”
“殿下真是打的好算盘!”宋照岄将画往自己怀中一揽,做出不情愿的模样,赵承玦也知她是一时得意,偏要拿乔,好言劝了一阵,宋照岄这才舍得相送。
“既然殿下文思盎然,不如也来评评妾的”,姜怀音吐字极缓,却没有放过赵承玦的意思,她冲宋照岄挤了挤眼,坏笑着让了一步,案上铺着四幅晾墨的新作,只等赵承玦过去。
“姜娘子饶过在下罢”,赵承玦挨个品评了两句,快步走来又逢这一遭,额上已生了汗珠,见姜怀音只抿着嘴笑,又去望宋照岄。
宋照岄躲着他的视线,绕下书案,在殿内晃悠。
“是纸鸢!”她忽地瞅见小石头手中物件,抬头举给阶上众人,眼神亮亮的,似春来草叶上新结的露珠,“你们带了纸鸢来怎么不说?”
小石头被宋照岄拽着,身子向一侧斜去,赵承玦几步下了台阶,堪堪扶住二人。
“忙地赏画,竟是忘了”,赵承玦将线轴顺好,递至宋照岄手中,“从宫外新得的,今日天朗气清,不如在院内试试。”
宋照岄翻来覆去地瞧了阵,又捧去给姜怀音,“如今宫外倒是流行起‘瘦燕’,这只行夹黏胶都干净利落,只是看着略单薄了些”,她见姜怀音捏着硬翅不松手,挨在一旁笑道,“阿音别是不舍得还了罢。”
姜怀音不言语,脖颈上飞起一道红,手上把玩着竹节,眼睛也不离其上图样,宋照岄弯着眉眼,撒了手走回案前,“今儿既得了空,咱们不若再做一只‘肥燕’,一同放上天,它们相伴也有趣。”
话音未落,姜怀音并小石头皆抬头望她,乐得赵承玦撑不住笑出声来,他身子瘦弱,连带着咳了数声,姜怀音走至宋照岄身前,替她展了宣纸,“那宋大师快作画罢,我可巴巴地等上了。”
內间传来玉珠碰撞声,宫人们鱼贯上前,各端着糖酪、花酥等小食,供几人取用。
“三郎来得可巧,岄儿今晨还说,与你许久未见了”,姜言嘉从垂帘后款款走出,一头青丝松松挽着,正是见自家人才有的梳妆,赵承玦闻言转头去看宋照岄,却见她低了头,似极专心在案上。
殿内众人见了礼,姜怀音便捧着纸鸢凑到皇后近前,央着她一起放纸鸢。
“你们小儿玩的东西,我就不去凑趣了”,姜言嘉挑了颗葡萄,一手支着额头,还有些春困未醒,她扫了一圈,“岄儿这是忙甚,头也不见抬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