正月日短天寒,枯叶空荡荡地悬在干裂的树枝上,要掉不掉,哗啦作响。
师辞孤身一人向前走着。
有一段路人烟稀少,积雪没胫,她走得艰难。
没在雪里的双腿几乎没了知觉,额前颈间却不断地冒着汗。
不仅是因为用劲,更多是因为,跟在她身后的那两人。
方才才出莫嫂家门她就发现身后多了属于不同两个人的脚步声,他们不远不近地跟着,两道目光始终紧紧落在她背后。
乱发被汗湿,黏糊糊地贴在脸上。
风一吹,寒意沁进骨子里,师辞却也不敢将它们拨开。
一路上,她努力回忆着从前见过的真乞儿模样,模仿他们的行为举止,唯恐被身后跟着的人看出破绽。
走走停停,终于,来到闹市。
身后两人突然上前来许多,师辞抓着裂口碗的手倏地用力,骨节都泛着白。
人多的地方常有扫雪,加之以人气将寒气驱赶大半,一下子就变得热闹暖和起来。
中途路过一家馄饨铺子,是老夫妻两人开的。
夫妻俩是有名的善心人,见师辞衣着单薄冻得不轻,连忙拦下她招呼她去,开锅就要为她下碗馄饨。
师辞此时满心满眼都是紧张,忙摆手说刚在好人家里吃过,不饿,感谢好意。
没成想话音刚落,后面两人突然走到了前头来,越过她,坐到旁边的桌椅,各自要了碗馄饨。
随即两人四眼直勾勾地打量着她,插入店家与她的交流中来,“这家馄饨的味道可是一等一的好,人家好心赠你,你这叫花子可别不识好歹。”
说罢不等她回答,其中一人兀自对老板道:“再来一碗吧老伯,我给钱,请她吃。”
话说到这份上,师辞若再坚决拒绝可就太引人生疑了。
旁人看不见的地方,她将掌心掐得通红。
无奈,只能低着头,压着颈,畏畏缩缩地在边上一桌落座。
等馄饨烫熟的时间里,那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向她搭话,总也抛些刁钻的问题来问。
好在师辞在清坪坊时真真接触了许多流浪过、过惯了苦日子的姑娘,也曾听她们说起过曾经的生活,如此得以糊弄过去。
馄饨铺子生意好,锅里的水总是沸着,馄饨下锅没多久就熟了,大勺一捞,分开装碗,撒上一些蛋皮和葱花点缀。
当冒着热气的馄饨被端上来,师辞的心却猛的一紧。
突然意识到原来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。
不同于被故意做得粗糙的脸,她的一双手几乎没做伪装,还是原来的软嫩柔滑,仅是略微用煤灰蹭黑了些。
没有龟裂没有红肿不生寒疮,对于一个流落街头的乞儿来说,怎么可能呢?
她隐于桌下的双手握拳又松开,迟迟伸不出来。
旁边提问:“怎么不吃?这天冷,一会儿就凉了。”
一时间,师辞脑中混乱一片,说辞借口找了一堆,很快又被她自己全部否定。
全都说不通的。
她久久不动,边上那桌的两人对视一眼,眼神忽地就变了。
师辞自然能察觉到他们的转变。
不能再拖了!
心一横,她咬紧牙关,竟然拿双手的弯节往木凳旁边凸起的断口处擦。
来来回回地擦,哪儿糙往哪儿磨。
直到皮被擦破,直到整手的指节都磨得红肿。
十指连心,痛楚难以言喻。
偏还不能表露半分,师辞咬着牙,似常般回道:“善人见谅,生冷吃习惯了,反倒吃不来烫的了。”
这样解释,倒也还算合理。
边上一人嗤笑了声,收起凛冽目光,低头去吃他自己的了,另一个却不然,仍盯着她,压迫不减反增:“放很久了,已经不烫了。”
说完,探究的视线开始往桌下打转。
“就来,就来。”
应声拖延着,师辞敛眸,忍着疼在伤处抹了几下,让血迹漫开些,又等一小会儿待其干透。
终于舒出一口气,抬手上来。
执起汤匙,开始默不作声地吃馄饨。
那两人不约而同将目光落在了她手上。
她的手已然面目全非,那血呼啦的模样,与寒疮破皮溃烂流血一般无二。
两人又是一眼对视,可算是彻底收起了怀疑。
三两口极快地吃完馄饨,付过钱,便率先起身离开了。
师辞终于得以喘息片刻。
她其实嗓子眼细得很,可在他们面前她不敢细嚼慢咽,只能一个接一个地吞,要不是这馄饨皮做得软滑,怕是都得噎死在这里。
吃完顾不上擦嘴,师辞向店家老夫妻俩道了声谢,便起身,提步向拐角后的兰溪街走去。
她从未一次走过这么多路。
清坪坊的生活虽不富裕,却也从未叫她受过委屈,后来到了靖国公府