沉寂了多日的倭军此次突然发起猛烈攻袭,直指润州防线,似乎是久攻不下扬州防线,权衡之下欲暂时放弃更为富庶的扬州,改为在润州登陆——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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然扬州不可失,润州亦不能出任何差池。
常岁宁虽为扬州刺史,但所担乃抗倭元帅之职,她曾向朝廷“夸下海口”,绝不叫倭军犯大盛国土半步。
因而此次倭军欲图攻取润州,急报传往润州刺史府的同时,也传到了常岁宁的面前,如何克敌,最终还需要她来示下定夺。
常岁宁已自案后起身,抬手接过喜儿捧来的甲衣。
布局数月,今风已至,敌之耐心已然殆尽,她所待二者皆备,已到扬帆杀敌之时了。
高高的战船之上,巨大的船帆在绞车的转动下,在风中撑展而起,与“常”字帅旗,一同飘扬在无边汪洋上方,船舰齐发,旗帜迎风招展,似有接天之势。
船行半日,海面之上忽有风至。
时下船行速度较之前朝虽略有改进,但仍受船体重量、季节海域变化,暗滩地形等影响,战船日行大多接近而不足百海里。
因此,自古以来凡涉水战,风向二字往往扮演着极重要的角色。如得风助,可将原本行船速度推进两至三倍,大大缩减水上行军的时间。
常岁宁此番亲自率军支援润州防线,因有风助,便得以提早抵达。
正如急报所言,此次倭军的攻势尤为猛烈,待援兵赶到之际,润州防线已现岌岌可危之势。
随着援军加入战事当中,局面方才得以暂时稳住。
然而倭军这次并未就此轻易退去,竟再次增派一万水师攻来,在两万倭军精锐水师的进攻之下,战局再度陷入危急。
倭国子民多以打渔为生,他们几乎人人皆熟知水性。而此刻这些倭兵当中,除了寻常武士之外,亦不乏被征用而来的倭国流寇,他们常于海上行劫掠之举,对这片海域的熟悉程度,及在水上的应变能力,远非寻常人可比。
此刻与他们对战的大盛水师,此前有海上经验者仅十中之一二,余下的大多只来得及操练半载而已。
半年,已是常岁宁所能争取拖延到的最大期限。
苦战十日之下,血水几乎将这片海洋染成了红色。
倭军这次似乎下了前所未有的决心,迟迟不肯退去,几番增派兵力,同伴阵亡便将尸首丢入海中,立即换人顶上,吼杀声震耳欲聋,似有不死不休之势。
直到一场雨砸下来,海上起了雨雾,倭军才暂时退去。
常岁宁站在甲板上方,看着雾气朦胧的海面,血水混着海水,搅成别样的腥咸气味,随着雾气飘荡在空气中。
一整日的时间里,各船都在清点伤亡人数。
但各处不敢有丝毫松懈,负责巡逻站哨的士兵,无不戒备地注视着海上浓雾。那雾气之后,随时都有可能会出现欲夺他们身后国土的水鬼。
没有阳光庇佑的海面之上,夜色更早降临了。
雨水已停,寒意侵体,未散的雾气飘飘浮浮,被风撕扯出了形态。
主帅楼船后方,借着一艘艘高大船只的遮掩,悄无声息地集结了数十艘轻便的船只,每艘船上皆是身披乌甲的佩刀将士。
看着同样身穿黑袍的高挑少女,楚行的神情格外忧心:“……女郎当真要率军夜行?”
“是,楚叔,这里便暂时交给你和白将军他们了。”
楚行依旧不敢松口:“女郎,您此去危机重重……而海面之上不同于陆地,一旦踪迹被发现,根本无从掩藏。女郎只率两千水师,如何能行?”
“正因需掩藏踪迹,才不宜率大军前往,而改为小船趁夜而行。”夜风中,少女神态笃信:“况且,此行我所图之地,两千将士足矣。”
楚行叹道:“可女郎此举着实太过冒险了,若是大将军在此,必不可能同意的……”
“不,阿爹会同意的。”常岁宁看向起伏的海面,道:“敌众我寡,敌擅我短,我等纵然只是站在这片汪洋之上,便已是在冒险了。那些伤亡的将士更是将性命长留于此,我既为主帅,既不可叫死者枉死,亦不可叫生者赴无谓之死。”
所谓无谓之死,是指不必要的损亡。
楚行到底沉默下来。
依常家尊卑来说,他为部曲,面前的少女是家中女郎。依军中规矩而言,他为部将,而女郎为主帅。
话已至此,于公于私,他都没有再阻拦的余地。
两千水师齐备,于夜色中乘风而行,很快被雾气吞没,了无踪迹。
于一场注定持久的战事中,悬军深入是一件极其冒险之事,会使自身受制,也不利于后方的物资补给。
常岁宁尚未自大到将这片海域当成自己的主场,每每率军出海,便是她眼中的悬军深入。
在这片茫茫无依的汪洋之上,将士们需要有一处“立足之地”,作为最基本的保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