片刻,骆观临微垂眸:“大人早已设想周全,是在下多虑了。”
“不,先生之虑关乎要害,也提醒了我不可有分毫大意。”常岁宁诚然道:“纵有官营作坊建成,可将掌握最新技艺的匠工皆为我所用,然而方才谈及的风险仍在,只是由七成降至三四成而已。”
骆观临也拿诚然的口吻说道:“而若是三四成,那这险,便很值得去冒了。”
之后若再有适当的举措佐之,这三四成,便还能再逐步降一降。
最重要的是,正如她方才所言,如今的大盛,很需要冒这个险——皮若不存,毛将安附焉?
况且,她虽另建了匠学馆,却也建了农学馆。作为江都如今的决策者,她的态度会直接影响江都民心,农学馆的存在,便可表她依旧重农之心。
王岳也想透了这一点,忽而懂得了骆观临昨日那句【她凡行事,必有算计】。
“现下可知,大人想要的是,是江都蓬勃向前的同时,各处仍能各安本业。”骆观临已安心许多,道:“大人有这份本心,并为此提前布局,是再好不过的。有心施为,便可更好平衡局面。”
末了,他破天荒地道:“大人虽年少,行事过分大胆,却可兼顾长远利弊……这很难得。”
这其中的平衡,大多数人都找不到,他自认也没这个能耐,但她却把握得很好……这算是天资吗?
可这天资,为何偏偏落在一个外家女郎身上?
骆观临心中涌现出难言的怅然与惋惜。
常岁宁眼中露出一丝新奇之色:“先生这是在夸我聪明了?”
骆观临目不斜视地道:“……大人素来聪慧,此乃众所周知之事。”
“但先生夸我,却是少见。”常岁宁自我肯定地点头:“能得先生肯定,可见我的确有几分聪明。”
她说着,忽而想到了什么,一笑,道:“我也觉得近日好似长脑子了,看来那祝词颇为灵验。”
王岳见缝插针地询问:“大人所言祝词是……?”
常岁宁眼中笑意清亮:“吾有一挚友,于乞巧节前,特来信祝愿我健康聪明。”
王岳一怔之后,不禁笑了起来。
骆观临则觉常岁宁口中这位好友也是个奇人——什么人会这么想不开,竟觉得她的心眼子还不够多吗?
王岳借此言打趣了两句,骆观临却未接话,他时常提醒自己,这三年里,他只做该做之事,坚决不与这临时主公谈感情。
是以,骆观临强行把话题扭转回公事之上:“大人方才提到官营作坊,计划是让来日无二院中学成的匠人入作坊为工,那大人是打算让他们以服役的方式做工吗?”
历来,官营作坊中的匠工,多是被官府以徭役的方式征用。字面意思便是,做工没有酬劳,且是强制性的。
可江都战后艰难,常岁宁此前又有主张减免平民徭役之举。
常岁宁:“会征用部分服役者,但仅限于先前我自汴水带回的俘虏,我会让人从中挑选符合条件者,入工坊做事。”
此前她保下那八万俘虏,皆带回了江都,如今多在各处服役,待服役期满,或遇大赦,即会归放原籍。
“至于从无二院中学成的匠工,我会在市面上的匠工酬劳的基础之上,再给予他们优待。”常岁宁道:“但相应的,也会有所约束,凡自无二院学成者,至少需在作坊里做工满三年。掌握机密要术者,当给予更多优待,可授正职,使他们世代传承,而相应的约束也会更加严格,需避免要术被擅自外泄的可能。”
譬如冶炼坊与造船坊,其中制造要术事关重大,务必做足保密措施。
若果真有所成,成果可推广使用,她自不会让江都独揽,亦当根据情形与朝廷及各州共享,但有些东西,只能在官府之间流传,而不可泄于民间,以防落入居心叵测之人或异族手中。
骆观临点头,他方才还在担心,若她的官营作坊也采用平民服役之法来经营,此等强迫手段下,怕是会滋生新的官民阶级矛盾,如此一来便等同从一个极端走到另一个极端了。
她愿意优待匠工,又宽严相济给予约束,这样便很好了。
而说到这名为“为己所用”的约束,王岳不免问道:“如此,那文学馆与算学馆中的学生,日后是否也要给予一定约束,让他们留下为江都效力?”
真若如此,王岳觉得也在情理之中,毕竟无二院是他家刺史大人自掏腰包真金白银造出来的,那些珍贵的藏书也是要真真切切地教出去的,投入如此之大的心力人力财力,若培养出来的人才不能为己所用,那岂不是竹篮打水?
若按照观临所言,刺史大人凡行事必有算计,那么适当给予那些文人约束,便是必然之事了。
只是文人心性及价值习惯皆不同于匠人,如何约束,其中分寸便还需认真把控。
王岳已然开始思索之际,却听少女拿很轻松的语气道:“文学馆和算学馆,我无意约束他们。”
王岳不禁一愣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