弘德殿正殿的宫人皆散了,他们能看到的只是王顺在罚跪,其余一概不知。
“不管是什么事,太皇太后总归心情不虞。”云舒一边展纸一边嘱咐她,“稍后娘子再去正殿,要越发谨慎才是。”
媛媛看着云舒又要给她研墨,就道:“稍待吧。”
抄经最应心静,此时她没来由的心慌,只能暂停这桩神圣的事。
弘德殿正殿内,太皇太后的佛珠在那双保养尚好的手里走得飞快,似乎有一道短暂的褐色影子。傅祯静立在一边,垂着眼睛。
他害怕阿婆生气,也害怕阿婆生病。他记得先帝驾崩之初,朝官总是为难阿婆,宰相甚至动用了封驳圣旨的权力。阿婆就被气病了,那群人就来为难他,彼时他难免手足无措,如果不是跟随自己走来的东宫卫中有几个可以交心者,几人密谋方将佞臣除去,这祖孙二人恐怕会被臣子架空。
得以喘息之际,他就想,日后他一定好好孝敬阿婆,千万不能像那群没眼的朝臣一样惹阿婆生气。
皇帝被人称作万岁,如今成长到十五岁,也有了不少心思,然而,还是容易被太皇太后看穿,尤其老人家身边不缺耳报神,就更能知道他的一举一动。皇帝偶尔任性,太皇太后从不让他难堪,而是私下与帝师商议教导开解之法。
偏是他自小有爷娘宠爱,又有旁人奉承,便不把太皇太后的宽容放在心上了,如今竟轻狂到欲以天象之说迫顾氏女出宫!这如何让太皇太后忍下他的荒唐行径!
为人君者,当行端坐正为万民之表率。傅祯年纪轻轻便学会了这一套腌臜做派,倘日后背道弃法,而好行私,必会引发天下大乱。
先帝的几个皇子,他最年长,幼时明明是被先帝和授业恩师夸赞的可教的孺子,怎么就成了现如今这番模样?她自认除了宠他,却从来不曾溺爱!何故他连半点沉稳都不见了!
她当时在想什么?先帝的皇子不止他一个!不止!
然则思及此处,她又悲从中来。少年虽长于优渥的环境,却也是经历过几道险关,这几年来的煎熬,除了她能真正理解他,怕是再无旁人了。她那个骇人的想法不该冒头。毕竟,他从前不是这样的!
正因如此,太皇太后才更是火大!
佛珠与书案发出尖锐的响声,傅祯轩眉微微一颤,猛然抬头望去,太皇太后正一手按在案上,攒眉闭目,显然是气急了。
“阿婆……”他胆怯地叫了一声,太皇太后没有应声。
恰逢青岚端茶过来,傅祯立刻接了过来,奉茶上前,却被太皇太后推开了手。
傅祯把茶盏轻放于案上,憋了半晌终于不情不愿地道:“是孙儿做错了事,阿婆别气了。”
太皇太后并不满意:“皇帝是心疼外头跪着的人吧。”
傅祯哪受得住这句话,当即撩起袍摆就跪在了水墨金砖上,却还是觉着自己也委屈极了。是他喜欢的人被嫁作他人妇,他正有苦难言时,阿婆又给他塞一个他不喜欢的人,他只是为了不那么心堵,才这么做的。
太皇太后看着垂头丧气完全没有人君之姿甚至没有少年朝气的傅祯,气道:“皇帝年轻,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意气用事,大卫国器由你来担,当真是辛苦了你!”
傅祯后背一僵。这一刻,他深深体会到了何为寒意,且冷彻骨髓。他猛然抬头,太皇太后的慈眉善目已悉数隐去,取而代之的是双眼微眯,那里头的滔天怒意自不必多说。
太皇太后尽力平复了许久,又盯视他良久,方把语调放得不那么激烈了,言辞却依然带刀: “皇帝欲借天象为难一个女子,你不怕别人笑话,我却丢不起这个脸!好好的一个娘子,十几年来养在闺中没有惹来一句闲言碎语,才来了弘德殿几日,便成了不祥之人,倘若传出去,要世人怎么想我们天家?”
傅祯没有言声。
“皇帝以为我是危言耸听?”太皇太后续道,“若依着皇帝所思所想,不单顾家女日后无法做人,顾家名声也会被人诟病,只怕整个陇右亦会有‘兔死狗烹’之疑。这世上有多少主君疑心边将而边将被迫判上的旧例,皇帝读过的书都忘光了不成?”
他不是把书忘光了,而是没想过顾家敢有不臣之心。
这几年来,他见识了不少朝臣欺上瞒下的勾当,因而臣子对上不忠这等大逆不道的行为就越发惹他厌烦。
既然会有后顾之忧,该是提早易将,也免得酿成大祸!大卫多的是能征善战之人,而京城里也有要职,趁此调顾林生回京,过个一二年再赏他个闲散职位让他安度晚年,一来不至于被世人说天家无情,二来也能再提拔个将领也会感谢皇帝知遇之恩,如此倒也两全其美。
既然这事逼到眼前,他脾气也上来了,梗着脖子冷硬地道:“陈家娘子已经嫁人了,阿婆又何必在意一个顾家娘子?他顾家千好万好,于我天家来说,也不过是一区区臣子,至于那位顾家娘子,于我而言,与一敝履无异!”
听听,她不过是说了他两句,他便吐了这许多真心话。身为人君,没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