燕雀湖畔,入夜时分,山水相交的阴影处。
行凶之后,无处容身的傅迟晏,被定在宋温陶尺下。
宋温陶手心握着法尺一端,感受到另一头,传来震入指间的跳动。
手臂擎着的长刀摇晃一下,拖着僵直的手臂坠下。
傅迟晏胸膛起伏,张口欲言,却没能发出任何声音。
宋温陶收回手上的木尺,脱下身上的白袍。
她手一扬,宽大的衣袍兜头将傅迟晏罩住。
方才火光将他周身映亮,宋温陶瞟过一眼,瞧见他周身又添不少狼狈的新伤。
“出来。”她用法尺轻轻戳一下袍中的他,尺端循着他的身体,找到他垂落在一边的手,“握住,跟我走。”
傅迟晏抓住那根木尺。
宋温陶将人带回船上,引进舱中。
画舫上有人眼神暗瞟,窃窃私语。
扶容微微一笑,和和气气地看她们一眼,意有所指地道:“各位在上京讨生活,想必也是见多识广。什么不能看,什么不能说……”
她眸中无笑意,“想必各位都清楚。”
船上的姑娘纷纷低头,眼观鼻,鼻观心,静悄悄地避开船舱,各自去寻自己的事做了。
画舫上的灯火只留几盏,飘荡在静幽幽的湖面上,涉水而回。
美人静悄悄地摸了出来,屏息听船舱内的动静。
木门紧闭的舱内,传出男子的痛嘶和喘息。
美人瞪大了眼,心道,难怪都不多看我一眼,原来竟好龙阳!不是个男人!
又是包舫夜游,又是装神弄鬼,原来不过是为了私会江湖上的情夫。
这些个贵公子,表面光鲜亮丽,私底下真是……衣冠禽兽!
美人腹诽一番,转身摇着头走了。
画舫轻悠悠地摇晃,船舱内,宋温陶握住傅迟晏的伤腿。
她自下而上,轻轻□□检查,摸到平整骨面上的裂隙和突起。
正屏气凝神,门板忽然被人急促地拍响。
宋温陶一惊,手上抖了一下,竟不小心抓了一下他的裂骨。
傅迟晏脚尖绷直,蜷起身子。
宋温陶连忙松开,有些手足无措,“抱歉……”
傅迟晏满头冷汗,披发伏在床榻上,垂着眼眸轻轻摇摇头。
“殿……公子。”扶容在门外低声急促唤。
“何事?”宋温陶转过身,拉开房门。
“有京兆府的人来查。”扶容道。
“何人?”宋温陶问。
“是……”扶容顿了一下,“谢少尹。”
在宋温陶转身背对傅迟晏的那一刻,他低垂的眼眸就悄然抬起,静静地盯住她的背影。
那眸光说不上痴缠,却也染了几分缱绻。
可在听到谢少尹之后,他的眼眸顷刻间冷下来。
澄明宁静眼眸中弥漫出黑沼般的暗色,他的目光仿佛都变得粘稠,要悄无声息地黏住白蝶一样轻盈的公主。
宋温陶闻言静立一会儿。
湖面上漂浮的死士足够谢桢为傅迟晏定罪。
傅迟晏被带到京兆狱后,傅氏嫡子的那条人命,他定然也是要背一半,洗也洗不脱。
更何况他如今伤成这样,拖进狱里再被鞭笞杖刑,怕是要被折磨得死生不能,丢了半条命。
宋温陶摩挲一下手中的法尺,眸光沉冷。
她要保他!
宋温陶回过头,对上傅迟晏忽然收敛的目光。
她看着他平静的眼眸,压下心头的异样。
“你可有脱身之法?”
傅迟晏沉默着拿起手边的刀。
宋温陶扬声道,“扶容,拿脂粉来。”
傅迟晏露出茫然的神情。
“郎君,我救你那么多次,你的命,是不是合该归我半条?”宋温陶眨眨眼,冲他笑道。
如此强词夺理事情,她却说得理所当然。
傅迟晏喉结滚动一下,默默看她一眼。
“既是如此,你要拿命去闯,我不同意。”宋温陶上上下下打量傅迟晏一眼。
她接过扶容递来的炭笔,凑到傅迟晏跟前,盈盈浅笑,“我们换一个法子。”
她俯下身,为他勾眉敷粉,轻轻抹去他优越面庞上的棱角,又给他苍白干裂的唇,涂上润泽艳糜的朱色。
乌发梳顺,华缎一披,他便转而成了一个阴柔邪美,以色侍人的嬖郎。
“随我下船吧。”宋温陶俯首抬袖,督他一眼。
妆点之后,他明艳柔顺得有些恍人心神。
傅迟晏隔袖握住她的手。
宋温陶留心着他的腿伤,手上施力,分担他身体的重量。
天光熹微,杨柳岸边,一身白衣的华贵之人,抬手拉下船头上立着的,那位虚弱难以自理的嬖郎。
河边拦路的京兆衙役看到这情形,一时生出犹豫。